自從我十幾歲第一次接觸他的作品,坂本龍一就成為我的偶像。他不僅成功地從學院派一路玩到最前衛的電子音樂、組成國際知名的流行樂團YMO、為電影配樂(《末代皇帝》一直是我的最愛)、并擔任巴塞隆納奧運的音樂總監,身為亞洲人,能夠同時穩坐東西方樂壇,還能跨界演戲、玩行為藝術、主導國際活動,這樣的奇才除了他,我想不到第二個。
最近我讀了他的自傳《音樂詩人自由》,感觸更深。
當坂本龍一還在念幼稚園時,曾經負責照顧學校的兔子。老師請他把照顧的兔子的感覺寫成歌曲,而那時他生平第一次作曲,整件事給他留下很深的印象:“小白兔是一個獨立的物體,和我所做的歌曲原本應該是八竿子打不在一起,卻相互產生了關聯……然而誕生在歌曲中的兔子,與現實中咬我的手,拉大便讓我掃的那隻兔子完全不同……”他說:“我確實對這件事感到矛盾與抗拒。就算我當時還只是幼稚園的年紀,也能夠感受到這些事物。我想這正是相當切近音樂本質的感覺。”
少年時期,他第一張自己存錢買的專輯時滾石合唱團(The Rolling Stone)的唱片,但是他說滾石合唱團的演奏“實在是遜到不行……當時我心想,他們雖然演奏得很糟,卻很酷;就是因為糟到一塌糊塗,反而讓人覺得個性十足……”講到自己的音樂,坂本龍一說:“我的音樂中,存在著應該可稱為是傳統滾石合唱團的樂風,尤其是我所創作的前衛音樂中,更是能夠看到滾石的影子。”
書中的坂本龍一,是個很懂得自嘲、又非常謙卑的人,但他也曾經少年狂妄,不可一世。他念書時常翹課,和藝術學院的同學泡爵士咖啡館。他參加示威遊行,但多半是爲了把妹,也嘗試藍領勞工生活,但做了三天就辭掉了。他甚至說:“我並沒有可以想成為音樂人,而且從小開始,我就一直覺得納悶,人怎麼會知道自己將來要做什麽?”
我想,只有一個年過半百的大師,才有資格講出那麼“無所謂”的話吧!一個小時候連照顧兔子都這麼有想法的人,似乎不太可能對自己的人生完全沒計劃,但又不免覺得他出奇地幸運,仿佛經常可以出錯,卻幾乎每一步都走對。
有一名英國心理學者,曾經以許多年的時間分析“走運”和“不走運”的人,後來他發現,走運的人有四個特徵:他們懂得運用巧遇的機會、相信自己的直覺、保持樂觀的態度,以及在不幸中尋找大幸。
基本上,要符合以上的四個條件,一個人必須輕鬆,只有維持輕鬆,才能讓自己跟著感覺走、隨著機會改變計劃;只有輕鬆,才能樂觀看待人生,碰到不如意也無所謂。
或許正因為他年輕時有些“無所謂“,坂本龍一會在音樂學院的時候跑出去和美術系的學生打混,也因此參加實驗劇場,認識了一般音樂系學生不會認識的另類藝術家。也因為他很“無所謂”,所以和細野晴臣與高橋幸宏搭上線時候,很輕鬆地就玩出了YMO。
後來,坂本龍一在音樂事業不停地尋求突破,作出大膽的跨界嘗試,而且當唱片公司都捧著銀子上門時,還刻意發行一些與市場唱反調的概念專輯—照他自己的說法,也像是有不少的“無所謂”。
“無所謂”並不是消極,也並不是不care。
其實,對生活很認真的人通常行動比較保守,反而是那些“無所謂”的人,不會再一開始就被失敗的恐懼絆住,願意隨著機會做一些冒險和突破。而且我發現,這些人做決定的當下似乎都很無所謂,但一旦走下去,他們卻會以很忍著的態度持續到第。外人看來像是給自己找麻煩,他們自己卻覺得麻煩也無所謂。坂本龍一就是如此。儘管他一直說自己做事沒計劃,卻又在自傳里做出這樣的總結:
“我心裡的某個部份深信,只要跨越過某些難關,就能到達不同的境界。一直以來,似乎在關鍵的時刻,我大概都是選擇困難的道路。”
我相信從音樂人到商人都會對這句話有共鳴。看完坂本龍一的傳記,再回想身邊多半成功的創意人才,我現在希望自己也可以很無所謂:把握機會,相信直覺,放輕鬆嘗試,刻意挑戰自己,選擇一些困難的道路。反正失敗無所謂,成功也無所謂。
認真當個無所謂的人,我相信這才是真正的自由。
劉軒這麼說。